起床起不来

当邪骨找上叶冰裳(十四)

  景历十月初八,叶冰裳在朗朗晴日中,于景宫祭坛登基为帝,新立国号为延。


  不愧是钦天监占卜出来的好日子,仪式中途竟然下起了密密的小雪,举香祭天的叶冰裳嘴角笑意更甚——瑞雪兆丰年,倒是个好气象。


  大典结束后,叶冰裳宣了新上任的钦天监监正魏青觐见。


  魏青与叶冰裳的初遇颇为奇妙。

  

  她是在嘉靖的一个山脚捡到魏青的。


  当时遍体鳞伤的魏青躺在那儿的样子很可怜,叶冰裳动了恻隐之心,将她救活。

  

  可能她就是无法对路边生死不明的人视而不见吧——叶冰裳颇有些自嘲地想。

  

  等魏青醒来后,叶冰裳才得知原来她是逍遥宗弟子,采药时跌下山崖,多亏叶冰裳搭救,这才捡回一条命。


  意外发现她精通天文之术的叶冰裳认为她是个可造之材,有心想留下她,又担心被她拒绝,一时徘徊不定。谁料她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,伤好后她便直言必将以身相报救命恩情,叶冰裳求之不得,自然是顺水推舟,将她收入麾下。

  魏青生性冷淡,但对叶冰裳可谓尽心尽力,在过去大大小小的战事里出了不少力,就连登基大典的日子,也是她千挑万选定下的。


  思及此,叶冰裳望向魏青的笑容真心实意了不少,语气也分外温和:“今日你功不可没。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?”


  “是陛下洪福齐天,”魏青面无表情地奉承,“微臣不敢居功。”


  叶冰裳早已习惯她这张冷脸,也不觉得冒犯,只是挥挥手笑道:“那便赐两百金,送至魏大人府上,如何?”


  闻言魏青眼里闪过一点光亮,叩首叩得行云流水:“谢陛下恩典。”

  

  待魏青离开后,叶冰裳回到养心殿休憩,已经被封为二品尚宫的嘉卉一边给她按摩,一边絮絮叨叨:“一整天都得这么站着,陛下一定很累吧?”


  叶冰裳闭着眼没出声,脑海里却浮现出她获封圣女那天的样子。


  满头珠翠,凤冠霞帔,不可谓不豪奢,也不可谓不沉重。


  顶着一脑袋的金银珠宝,要不是有武功傍身,叶冰裳真的怀疑自己的脖子会不堪重负。偏偏梳洗嬷嬷耳提面命告诫她,要身姿挺拔,要步履轻缓,要敛容屏气,不然就是藐视皇威——多么森严的宫规法条,多么华美的金玉枷锁。


  九旒冕比凤冠轻巧得多,她心想,大抵是因为戴着它的人,永远不需要严妆丽服以示尊崇,她们即是尊崇本身。


  不过,权力越大责任越大,即位后,叶冰裳需要操心的事,也打着滚儿往上翻了好几番。

  

  首当其冲的,就是叶清宇那一家子人。


  由于多位重臣集体上书严惩叶清宇,本意秘密处刑的叶冰裳无奈之下,只好允了将他斩首示众的请命。


  其实,众臣心知肚明,联名上书的都是叶冰裳信任的肱骨之臣,若说没有她的授意,打死他们也不信。只是他们不曾料到,面色和善的新帝年纪虽不大,手段却不容小觑,是以都收了几分轻视的心思,多了几分敬重。


  处斩那天,不知是不是巧合,来法场的人特别多。看热闹的老百姓不仅带上了人还带上了其他趁手的东西,砸得虎头铡旁边都堆满了臭鸡蛋烂泥巴,差点连刽子手也没能幸免于难。


  在附近酒馆二楼看戏的叶冰裳见状轻笑一声,叹道总算出了一口恶气。


  她随意地打量着围观的百姓,斜倚栏杆的风流姿态还没维持一会儿,就被一个熟悉的背影晃了眼睛。叶冰裳眯起眼睛正要仔细打量,却不料背影低了头,又把自己淹没在了群情激愤的百姓之中,就像一滴水汇入江河一样,不露丝毫痕迹。

  不知缘由地,叶冰裳心头一紧,她立刻挥手叫来自己的贴身侍卫,依着刚刚的记忆重复了一遍他的衣着打扮,嘱咐到见到此人正面后,立刻画出小像回宫禀报。

  

  侍卫领命而去,只留下叶冰裳一个人望着窗外若有所思。

  

  除开这件事,其他的事都进行得格外顺利——叶家树倒猢狲散,男丁赐死的赐死,女眷流放的流放,至于流放之路上是否会暴病身亡,叶冰裳表示这个她也无法控制。


  另外,除了叶家,叶冰裳也雷厉风行地处理了几个参她牝鸡司晨的大臣。把他们通通抄家流放以儆效尤后,朝堂上的声音就整齐了很多。


  解决完他们,叶冰裳又罢免了一些尸位素餐的官员,如此一来,文武百官就空了大半。

  

  延国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,她怎么能容忍朝中无人的局面呢?

  借着用人的由头,叶冰裳便顺理成章地开始计功行赏,将不少人提拔上来,填补了官位空缺,而在封赏的人中,有不少她帐中的谋士和将领,自然也有燕飞那支娘子军的精锐。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是个守诺的人,她答应了要给她们应得的官职,就绝不会食言。


  听罢任命的诏书,朝中大多数人面面相觑,认为此举过于标新立异,有心开口劝诫,但之前叶冰裳直接下旨抄家流放的阴影犹在,大家不敢去触这个霉头,也就唯唯诺诺地应了,只盼着她们出些错处被抓住,好让御史台有机可趁。

  

  唯有立在武将之首的燕飞朝她眨了眨眼睛,知道自己没看错人。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,本以为的拦路虎不过是个纸糊的狸花猫,稍微吓吓便乖顺得不得了。

  

  前路似乎没有丝毫阴影,全是光明坦途。

  

  踌躇满志的叶冰裳决定趁热打铁,立时准备商议女子科举的方案。

  

  这日夜里,叶冰裳还在御书房跟心腹共议此事,正谈到紧要关头,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。

  

  趁这个间隙,叶冰裳喝口茶润了润刚刚说得冒烟的嗓子,这才喊了声:“进!”

  

  来者正是多日不见踪影的侍卫。侍卫恭敬地朝她递来一幅画,立在一旁等候派遣。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心思还在议案上,随手将画一打开,却被震得心神恍惚,漫不经心的神色霎时消失殆尽,甚至几乎连面上的血色也要一起消尽。

  还在侃侃而谈的心腹见状立刻撇开了眼闭上了嘴。

  

  在这短暂而寂静的一瞬间里,叶冰裳只能听见自己尽力压制却仍旧不免急促的呼吸声。

  

  似乎只是几息之间,又似乎过了很久,叶冰裳终于卷起画像的卷轴,笑着让宫人送各位大臣回家休息。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的心腹大臣并不多,却都是值得信任的人。见状,几个人默契地什么都没问,不声不响地作揖告退了。

  

  望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,叶冰裳这才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,不大不小的动静惊得侍卫悚然抬头焦急道:“陛下!”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摆摆手,示意侍卫不必忧心,她哑着嗓子开口:“可有找到他的藏身之处?”

  

  “婢子已经摸得一清二楚,只要陛下下令,婢子就即刻…”做惯杀人生意的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,探询似的望向叶冰裳。

  

  叶冰裳默然片刻,垂眸时发现茶杯里倒影中自己的脸上的笑容像粘上去一样难看。她敛起笑意,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过画像,嘴角衔起的弧度凉薄得就像从来不认识画像上的人:“不必,我亲自去找。”

  

  倏忽间狂风大作,将卷轴吹开平铺在案桌上,如豆烛光在风中跳得疯狂,一明一暗地倒将画像上的翩翩公子像照得格外鲜明逼真。

  

  ——赫然正是萧凛的模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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